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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 一诗一会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老年在日暮之时应当燃烧与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2014年,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科幻电影《星际穿越》上映,影片中特意选用了狄兰·托马斯的诗句,令许多观众印象深刻。这首《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发表于1951年,是托马斯为病重的父亲所作,旨在唤起父亲勇敢面对死亡、与命运抗争的力量。诗中的“良宵”(good night)既是基督教家庭值得铭记的“良宵”,又可看作诗人对“死亡”的一种委婉语表达,这种双关语或一词多义的表达在托马斯的作品中比比皆是。他一生痴迷于词语的声音节奏,倾心于制造词语游戏,人称“疯狂的狄兰”。他曾表示自己写诗的初衷是对词语的热爱,但他爱的“只是词而已,至于那些词代表什么、象征什么或意味着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词语对他而言就如同乐器奏出的乐声,让他“像天生的聋子奇迹般找到了听觉。”

1914年,狄兰·托马斯出生于英国南威尔士斯旺西一个基督教新教家庭,打小自诩为“库姆唐金大道的兰波”,他对《圣经》中的音韵节律格外敏感,尤其沉迷于琢磨词语的声音。1933年,伦敦《新英格兰周刊》首次发表他的诗作《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尽显19岁青春期的他对死亡的蔑视。同年,他的成名作《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发表在伦敦一家报纸上,引起轰动。托马斯前期的作品大多晦涩难懂,但其音韵节律带来的美感却又令人着迷。受超现实主义运动和弗洛伊德思想的影响,他试图在诗歌中描绘潜意识的梦境,通过并置那些不存在理性关联的词语或意象,获得一种超越理性世界的真实。

1934年,托马斯发表诗作《心灵气象的进程》,后被诗学研究者命名为“进程诗学”的范例之作。学者约翰·古德拜(John Goodby)曾对“进程诗学”作出阐释:“进程愿景主要信奉宇宙的一体和绵延不息的演化,以一种力的方式体现世界客体与事件中不断同步出现的创造与毁灭。这种思想既重温浪漫主义泛神论的古老信仰,又重读现代生物学、物理学、心理学的发现。”在《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中,“良宵”就体现了“进程诗学”的核心,即一种生死相融、生死转化的自然观。而在《心灵气象的进程》中,托马斯将生、欲、死看成相依相随的一体化进程——生孕育着死,欲创造生命,死又重归新生。动植物一体的大自然演变的进程、人体新陈代谢及生死转化的进程与人的心灵气象的进程相互依存,在各诗节中交替上演。

日前,雅众文化推出了狄兰·托马斯的诗集《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译者海岸在已有版本的基础上,补充了此前未译介的三首长诗,将诗人生前意欲留世的《诗合集1934-1952》中的91首诗首次完整收录。经授权,界面文化从中遴选部分诗作,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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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狄兰·托马斯诗合集1934-1952》

[英] 狄兰·托马斯 著  海岸 译

雅众文化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1-11

心灵气象的进程

心灵气象的进程

变湿润为干枯;金色的射击

怒吼在冰封的墓穴。

四分之一血脉的气象

变黑夜为白昼;阳光下的血

点燃活生生的蠕虫。

眼目下的进程

预警盲目的骨头;而子宫

随生命泄出而驶人死亡。

眼目气象里的黑暗

一半是光;探测过的海洋

拍打尚未英化的大地。

种子打造耻骨区的一片森林

叉开一半的果实;另一半脱落,

随沉睡的风缓缓而落。

肉体和骨骼里的气象

湿润又干枯;生与死

像两个幽灵在眼前游荡。

世界气象的进程

变幽灵为幽灵;每位投胎的孩子

坐在双重的阴影里。

将月光吹入阳光的进程,

扯下了皮肤那褴楼的帘幕;

而心灵交出了亡灵。

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催动我绿色的年华;摧毁树根的力

摧毁我的一切。

我无言相告何偻的玫瑰

一样的寒冬热病压弯了我的青春。

驱动流水穿透岩石的力

驱动我鲜红的血液;驱使溪口干涸的力

驱使我的血流枯荣。

我无言相告我的血脉

同是这张嘴怎样吮吸山涧的清泉。

搅动一泓池水旋转的手

搅动沙的流动;牵动风前行的手

扯动我尸布的风帆。

我无言相告那绞死的人

我的泥土怎样制成刽子手的石灰。

时间之唇水蛭般吸附泉眼;

爱滴落又聚集,但是洒落的血

定会抚慰她的伤痛。

我无言相告一个季候的风

时光怎样围绕星星滴答出一个天堂。

我无言相告情人的墓穴

我的床单怎样扭动一样的蠕虫。

魔鬼化身

魔鬼化身为一条会说话的蛇,

他的花园伸展亚西亚中部的平原,

在时光成形时,螫醒循环的周期,

在原罪成形之际,分叉蓄胡的苹果,

上帝,动了手脚的守护人,打那走过,

从天国圣山漫不经心地贬下他的宽恕。

当我们陌生地面对牵引的大海,

一颗手工月在云中略显圣洁,

智者告诉我花园里的众神

一株东方之树结出孪生的善恶;

当月亮驾取狂风升腾

野兽般黑暗,苍白甚过十字架。

我们在伊甸园识别隐秘的看守,

在大地非凡无比的早晨,

圣水无法冻结一丝寒霜;

在硫黄号角吹开神话的地狱,

在太阳整座天国的子夜时分,

一条蛇浪迹在成形的时光。

耳朵在塔楼里听见

耳朵在塔楼里听见

手在门上抱怨,

眼睛在山墙上看见

挂锁上的手指。

我该打开门还是独自

逗留到死去的那一天

也不让白房子里的

陌生人的眼睛看见?

手,你握住的是葡萄还是毒药?

远在一片瘦弱的血肉之海

和骨岸环绕的

岛屿之外,

陆地静卧在尘器之外,

丘陵淡出了意念。

没有鸟儿或飞鱼

惊扰这片海岛的宁静。

耳朵在岛上听见

风像一团火掠过,

眼睛在岛上看见

船只起锚驶离了港湾。

我该奔向船只

任风撩起我的发梢

还是逗留到死去的那一天

谢绝任何水手的到来?

船,你装载的是葡萄还是毒药?

手在门上抱怨,

船只起锚驶离了港湾,

雨敲打沙砾和石板。

我该放进那位陌生人,

我该迎接那位水手,

还是逗留到死去的那一天?

陌生人的手,船只的货舱,

你握住的是葡萄还是毒药?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赤裸的死者一定会

与风中的人西天的月融为一体;

他们的骨头被剔净,净骨又消逝,

臂肘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

纵然发了疯,他们一定会清醒,

纵然坠落沧海,他们一定会复起;

纵然情人会失去,爱却会长存;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久卧在大海的旋涡下,

他们绝不会怯懦地消逝;

即便在刑架上挣扎得筋疲力尽,

受缚于刑车,他们也绝不会碎裂;

信仰会在他们手中折断,

独角兽之恶也会刺穿他们;

纵然四分五裂,他们绝不会崩溃;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海鸥也许不再在耳边啼叫,

波涛也不再汹涌地拍打海岸;

花开花落处也许不再有花朵

迎着风雨昂首挺立;

尽管他们发了疯,僵死如钉,

那些人的头颅却穿越雏菊崭露;

闯入太阳,直到太阳陨落,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老年在日暮之时应当燃烧与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虽然智者临终时悟得黑暗公道,

但因所立之言已迸不出丝毫电光,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善良的人,翻腾最后一浪,高呼着辉煌,

他们脆弱的善行本该在绿色的港湾跳荡,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狂野的人,抓住并诵唱飞翔的太阳,

尽管为时已晚,却明了途中的哀伤,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肃穆的人,濒临死亡,透过刺目的视线,

失明的双眸可像流星一样欢欣闪耀,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而您,我的父亲,在这悲恸之巅,

此刻我祈求您,用热泪诅咒我,祝福我。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本文诗歌部分选自《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狄兰·托马斯诗合集1934-1952》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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